[FGO/高文+狂蘭XGD男] 祕密花園【八】最後的禮物

【八】最後的禮物

八月中旬的午後黏膩潮濕,熱烘烘的風不時吹過山丘頂,蒸騰的水氣沖入鼻腔,又鑽進汗濕的領口和袖口,遮陽用的寬沿草帽內側也是悶熱不堪。

花圃和溫室的工作告一個段落後,立香總會走到溫室旁的大橡樹下乘涼,繁茂枝葉相擊的細密颯颯聲響總令人感到涼爽,彷彿只要心情放鬆下來,理不清解不開的雜亂思緒也能梳理開來。

可是,立香在這裡站了許久,卻沒有任何疑惑得到解答。

站在這裡越久,高文的信、高文的童年事件、高文給予的陪伴和關愛,高文為什麼選中自己,高文為什麼帶著自己回英國,在高文眼中自己到底是什麼──數不清的疑惑淹過胸口,難解的情緒從鼻孔灌入,嗆得立香無法呼吸,每一個吸吐都被困在牆角,退無可退。

立香站在溫室旁的大橡樹下,仰首望著茂密壯觀的巨大樹冠。

──你就放心跳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的。

高文那時是這麼說的。

高文的情話很多,多到立香的心裡裝不下,多到滿出來但高文還是一直說。

那時的立香以為只是情趣。

──第一個要和你分享的秘密風景就在這座宅邸裡,我從未和任何人分享過......正確地說,是我十歲那年背著大人們偷偷找到的秘密基地。

──被阿爾托莉亞發現之後,就被狠狠刮了一頓,再也不敢爬到那個地方去。

高文的信裡是這麼寫的。

這棵大橡樹對高文來說意義非凡,但立香卻毫不知情。

始終,立香只是回答高文的問題,只是回應他的渴望,立香根本從未開口詢問任何關於高文的事情。

──阿爾托莉亞在大橡樹下找到一隻鞋子,才發現小高文坐在大橡樹的樹枝上,因為爬得太高而不下來。

──他唯一的希望,就只是一個可以在遠方、在母親不知道的地方,注視母親的位置。

是貝迪維爾說了,立香才知道這些過往。

於是立香領會到,原來阿格凡是對的。

那天那樣大聲地為兩人的感情辯駁,那樣大聲地主張兩人是真心相愛,這一個月來立香只要想到當時的對話,便巴不得指著自己的鼻子狠狠取笑。

立香根本不了解高文。

從未開口問,從未用心傾聽,在行動上,立香對高文這個人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一直以來都只在意自己的心結,又把這心結當作魔法水晶球,把它捧在眼前,以為自己什麼都看清楚了,還笑稱這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是扭曲的。

結果最扭曲的人是自己。

結果最無知的人是自己。

立香想著,重複地,每日每夜,早上起床睜開眼睛時想著,無味地嚼著食物時想著,給花草澆水時想著,想著想著,好幾次都要捧腹大笑,笑得淚流滿面,笑得肝腸寸斷。

明明對高文一無所知,卻聲稱自己深愛著他,但那才不是愛,那只是依賴,一昧地、單方面地依賴高文的溫柔。

──高文,你在這棵樹上看到了什麼?

──現在,我還有機會認識你嗎?

「汪!汪汪!」

葛林格萊特站在立香腿邊,汪個兩聲試圖引起立香的注意力。

「現在不行,葛林,等下再陪你玩。」

立香取下頭上的草帽戴在葛林格萊特頭上,把被他滾歪的綠色真皮項圈調整回來,說:「乖乖在這裡等我唷。」

立香戴好園藝用的工作布手套,緊攀著樹幹上不深的凹洞,眼睛快速地掃視下一個凹洞或能緊抓的樹枝,再向上踩一步。

「汪!汪!嗚......」

葛林格萊特的叫聲越來越低,立香忍住向下看的衝動,告訴自己只要往上爬就好,把專注力放在腳下的重心,身體要緊貼樹幹,否則一個不小心,整個人就會向後仰倒摔落地面。

後果不堪設想。

汗水沿著髮際滴落,前胸後背也是難耐的黏膩。

連十七歲的青少年都爬得如此困難,很難想像十歲的小學生要花多少力氣才能爬上來。

高文是抱著這樣的覺悟和心情在想念媽媽的嗎?他也曾經這樣緊抓著凹洞和樹枝,手指因用力過度而顫抖著,每踩下一步都要提醒自己千萬要站穩站實,提起步伐向上攀爬時更要繃緊全身肌肉以控制重心。

漸漸,樹幹的凹洞少了,能攀爬的樹枝變多,立香左右張望都是縱橫濃密的枝葉,明白自己已經爬進樹冠部分。

立香找了一條粗壯穩當的樹枝坐好,前後左右上下地在樹葉與樹枝的擺動中搜尋一件白色的物體。

那白色的物體不大,最多就手掌那麼大,幾張紙那麼薄,形狀是長方形。

果不其然,那只眼熟的信封被裝在透明塑膠袋裡,以細繩綁好,繫在兩三步距離的樹枝上。

拆開袋子,拆開信封,立香迫不及待地開始讀信。


親愛的立香:

嗨,立香!又是我,高文。

恭喜你找到最後一封信!

是的,這就是最後一封信了,第三件禮物的提示就在這封信裡。

第三個禮物就在犬舍的後面,也許你已經見過那片樹籬了,不過得找到鐵欄杆的鑰匙才能進去。

鑰匙的提示,其實就藏在這三封信中,記得,要把三封信都拿出來排在一起,才看得出「共同之處」。

另外,還有些事不得不提。

雖然這已經是最後一封信,但我還有好多該告訴你的事情還沒有說出口。

找東西有時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十歲那年我為了找到一個歸宿而爬上這棵樹,但我卻在多年之後,在陌生的異國找到夜半路燈下的你。

那個瞬間,我想起十歲的自己。

於是我才終於明白,也許我在找的不是歸宿,而是為了那個獨一無二的人,讓自己成為一個歸宿。

我想給你一整個世界,想讓你多依賴我一些,想佔據你所有的目光。

為了把你留在我身邊,我對你說謊,隱瞞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也許,是該好好談談了。


愛你的G


「笨蛋,你這個大笨蛋。」

立香的抱怨帶著濃濃的鼻音,慶幸這樹冠裡除了自己就只有螞蟻和鳥巢。

「既然總有一天我會知道實情,那我寧可是你親自告訴我啊。」

一億三千萬的「賣身金」也好,因父母的自私而深深受傷的童年也好,立香當然希望是高文主動談起,而不是從阿格凡或貝迪維爾口中得知。

更別說那些藏在甜言蜜語和關心溫柔背後的同情、投射、獨佔欲,立香寧可聽高文自己親口承認,而不是不堪地被外人點破。

那種距離感遠得令人難以承受,遠得像攀不著棚架的葡萄藤,遠得像才剛冒出頭來,還等不到花季就被剪下的花苞,遠得像在樹叢中伸長手臂,卻怎麼也碰不到路燈光芒的邊緣界線。

立香又氣又心疼,握著信紙的手輕輕地顫抖著,眼頭轟地被思緒滾沸,眼瞼內側又酸又痛。

「笨蛋,爬到這種地方怎麼可能看得見媽媽,全部都是樹葉和樹枝,這不是什麼都看不見嗎。」

額頭貼在輕薄的信紙上,鼻尖觸及紙張特有的味道,而這已經是最接近高文的距離。

「笨蛋,誰叫你要對大人抱著期望,會受傷也是活該,就是你自作自受,學不會教訓。」

立香又想起只背著書包就匆忙逃離家裡的那一天。

連回頭再看一眼都來不及的那一天。

立香明白高文渴望親情的心情,越明白,便越是生氣。

鼻腔內側好似被無數根細針戳刺著,又酸又痛,痛到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笨蛋,嗚......大笨蛋,怎麼這麼傻,最討厭你了。」

無處發洩的氣憤不停地從眼眶滑落臉頰,粗糙的園藝布手套抹過臉頰,但疼痛的眼淚依然不停掉落。

高文因為渴望親情,因此把這種渴望和補償心理作用在自己身上,這就是真相。

「嗚、不公平,這對我、太不公平,你......你不可以這樣,什麼『我覺得你最好』,根本是在騙、嗚、騙人。」

同情與投射,高文的溫柔和體貼,說穿了就只是同情與投射。

「我討厭、你......最討厭了......嗚......」

立香一個人坐在樹枝上不停地掉著眼淚,沒人管也沒人顧,抽抽噎噎地哭著,瞪著罪魁禍首留下的信紙,心一橫就捏著紙緣一把撕成兩半,但一看見信紙就這麼簡單地被撕碎,又哭得更悽慘。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哭得甘心了,揉揉眼睛,又把破成兩半的信紙小心折好放回信封內,再謹慎地放進口袋裡收好。

「汪!汪汪!汪汪!嗚......」

樹下的葛林格萊特不死心地繼續吠著,緊繃的叫聲如響個不停的手機訊息,他焦慮地不停在樹下繞圈,或搭在樹幹上試圖爬上來,可最終都只能放棄,繼續抬高頸項奮力地吼著。

立香累得像顆消氣的籃球,但又不捨葛林格萊特這樣叫個不停,安撫地對他說:「沒事,別叫了,小心你又叫到吐出來,我現在就要下去了。」

「汪!汪汪!嗚嗚、哼哼嗚........」葛林格萊特繼續在樹下哼哼嗚嗚地催促著,看見立香要下來便又更奮力地叫著。

「好好,你等我一下啦,不要這麼急、嗚啊!」

累到脫力的腳步不小心一滑,立香連忙抓住附近的樹枝,但歪斜的重心被下半身的重量向下一拖,立香的手指沒能承受全身下滑的勁道,右手在反應不及中鬆開。

──咚。

──沙沙。

立香嚇傻了。

慢了四拍才回過神,立香發現自己在情急之下抓住一條樹枝,現在的姿勢就像抱著樹枝吊在半空中的樹懶──可十七歲的青少年體重可沒有樹懶那麼輕盈,只要立香試圖移動手腳往樹幹的方向攀爬,樹枝便發出劈劈啪啪的慘叫。

「汪!汪!汪汪!!」

葛林格萊特還在瘋狂地吠著,但立香已經沒有餘力開口安撫他,又是一道汗水沿著下顎滴落──這下,到底是要怎麼爬下去?

※※

「真得感謝科技的進步,這年頭用視訊就能參與會議,否則等你回來就會發現公司風雲變色,主導權全被潘德拉貢的股東搶走。」

年輕男人的聲音從筆電的喇叭傳出,螢幕中,一名紅色長髮的男子坐在視窗另一頭的會議室裡。

「行了,你抱怨過很多次了,崔斯坦。」蘭斯洛特疲倦地倚著二樓大陽台上的原木圓桌,操作滑鼠關閉方才在線上會議中使用的文件,閉眼掐了掐眉心。

「你自己算算這四個月來你在公司裡露臉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完,蘭斯洛特,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浪漫又專情的人,而且,誰不選你就選高文選中的人,你真的......你真的很敢。」

蘭斯洛特知道崔斯坦因為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說「道德感低落」,改用「你真的很敢」。

崔斯坦又問:「他到底有什麼魅力,你們兩個都這樣神魂顛倒?」

這個問題蘭斯洛特也問過自己無數次。

想保護他,想讓他幸福,想讓他多依賴自己一些,想佔據他所有的目光──想要他深愛自己,如同他深愛高文那般。

如果有人也那樣愛著自己就好了,蘭斯洛特想著,這個念頭揮之不去,銷魂奪魄地佔據全副心神。

「彼此彼此吧,崔斯坦。」蘭斯洛特勾起唇角,向視訊視窗裡的崔斯坦淡淡一笑。

「......真想看看你穿得像隻公孔雀還噴上男香,每天黏在一個十七歲少年身邊跟前跟後的德性,那一定能讓我大笑不止。」視窗裡的崔斯坦面無表情地揶揄。

如果讓崔斯坦知道,蘭斯洛特不只是穿得像隻公孔雀又噴上男香黏在一個十七歲少年的身後,連下田、挖土、灑水都是一身筆挺的訂製西裝的話,他肯定會握著這把笑柄三十年不放。

「還是那句話,彼此彼此吧,崔斯坦,你昨天是被貝迪維爾趕下床了嗎?」蘭斯洛特反問。

「......所以,你們進展到哪裡了。」崔斯坦再問。

「......」裝出來的餘裕凝固在蘭斯洛特臉上。

「噗,我打從心底為你感到傷心,蘭斯洛特,原來你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崔斯坦得意地笑了,又說:「嘿,你相信嗎?那個蘭斯洛特?打從我認識他不管是什麼場合,只要站在牆邊皺緊眉頭就有源源不絕的美女貼上去的那個蘭斯洛特?」

「不是那樣的,崔斯坦,」崔斯坦這麼說倒真引起蘭斯洛特的不悅,一改方才的閒聊態度,嚴肅地說:「我是認真的,立香他需要我,我想好好照顧他。」

螢幕裡的崔斯坦盯著蘭斯洛特,好一會兒才嚴肅而慎重地說:「抱歉,是我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之後有機會再把立香介紹給你吧,公司的事也拜託你了。」蘭斯洛特釋然地點頭示意。

「見外了,就放心交給我吧。」

「對了,崔斯坦,」蘭斯洛特話頭一轉,說:「今天早上貝迪維爾來給立香上課的時候臉色不太對勁。」

聽見貝迪維爾的名字,崔斯坦就急了:「什麼?貝迪維爾怎麼了?他說了什麼?」

蘭斯洛特迅速關掉視訊軟體,闔上筆電,把今天的第三杯黑咖啡一飲而盡。

手腕上的手錶指著下午三點,是該去溫室幫立香把剩下的工作完成,然後接他回來,陪立香睡個午覺,醒來後兩人說說話,寫寫作業,也差不多到晚餐時間,一起吃過晚餐,要不繼續寫作業,要不兩人一起看電視劇,然後各自沐浴就寢。

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這樣。

兩個人都當作那天在床上的接觸從未發生過,蘭斯洛特什麼也沒說,立香也什麼都沒聽見,在若即若離的關係裡,蘭斯洛特別無所求也要求不了更多,但日日都有如鈍刀慢剮──不過,立香偶爾也會開口虧虧蘭斯洛特或拿他開玩笑,每次撞上這些小小的放肆,蘭斯洛特心裡那些傷口又不免甜得好似抹上一層又一層的草莓果醬。

四個月的日子從樹梢上稀稀疏疏地灑落一地,這麼拉拉扯扯、你進我退,時序就要進入秋天。

蘭斯洛特穿過花園,從東側出口爬上斜坡,小徑兩旁的紫羅蘭已經凋謝,山丘上的樹林是一片茂密的濃綠,多雲的天氣沒有熾烈的陽光照射,在樹蔭下散步乘涼頗是舒適。

「汪!汪汪!汪!」

遠遠地,山丘頂的方向傳來葛林格萊特的狂吠,叫聲短促而急切,警告的意味明顯,他正試圖引起周圍的注意力。

蘭斯洛特加快腳步,但走到溫室門口也沒看見立香,只見葛林格萊特還在大橡樹下仰頭朝樹上吼叫著,不時看向蘭斯洛特,回頭又繼續狂吠。

「葛林格萊特?怎麼了,別叫了。」蘭斯洛特走近他,拍拍他的頭,但葛林格萊特卻叫得更激動。

「怎麼了?樹上有什麼......嗎?」

蘭斯洛特一抬頭就看見抱著樹枝動彈不得的立香,立香對他尷尬地笑了笑,很是羞恥地望著他。

「立香?你在那裏做什麼,怎麼跑到樹上去的?」蘭斯洛特不明所以,完全傻眼。

「呃、嗯......就......嗯。」立香本想笑笑就敷衍過去,但他一開口說話,身體的震動就讓那樹枝又開始劈劈啪啪地慘叫,笑容僵在臉上,動彈不得地望著樹下的蘭斯洛特。

葛林格萊特還在激動地汪汪叫著,蘭斯洛特摸摸他的頭好生安撫,又問立香:「你是......卡在樹上下不來嗎?」

「嗯。」立香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蘭斯洛特苦笑,打開雙臂說:「你就放心跳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的。」

立香呼吸一屏,心臟一抽。

「怎麼了?就跳下來吧,相信我,一定會接住你的。」蘭斯洛特笑著說。

可立香卻無法對這情景與對話簡單地釋懷,左右猶豫,看看蘭斯洛特又回頭看看樹幹。

──劈嘰、啪。

樹枝再度發出斷裂的聲音,與樹幹的連結處也露出黃白色的裂痕。

立香一咬牙,閉眼憋住呼吸──然後鬆手。

飄浮在空中不及一秒的時間卻長得像一整天,立香繃緊神經等待硬痛的地板衝擊。

唰地一聲,身體卻突然被一把穩穩網住,熟悉的白檀男香順著氣管進入肺部,不安感啪地一聲被掩熄。

「可以睜開眼睛了,立香。」

蘭斯洛特的嗓音底邊鋪上一層軟綿的輕笑,柔順抹貼地擦過砰砰亂跳的心臟,被嚇得不輕的立香突然感覺卡在樹上下不來也沒什麼,這不就簡單地被接住了嗎?

立香抬頭看著蘭斯洛特,順著心裡奇異的感覺眨眨眼。

蘭斯洛特一笑,把立香放在樹下坐好,說:「讓我看看你的腳踝。」

看見蘭斯洛特撿起掉在一旁的運動鞋,立香這才發現右腳只套著白襪,那隻鞋或許是在摔倒時掉到樹下的。

不等立香反應,蘭斯洛特也坐下把立香的右腿放在腿上,順手抽下立香右腳的襪子,手心輕握腳底。

蘭斯洛特手心的熱燙體溫激得立香渾身一抖,右手反射性地掩住嘴巴,迅速收腿把右腳抽回來。

「別動,就看看而已。」蘭斯洛特雲淡風輕地看了立香一眼,再次握住立香的右腳,輕輕轉動:「應該是沒有腫起來,這樣會痛嗎?」

立香不敢開口說話,沉默地搖搖頭。

「這樣呢?」蘭斯洛特再問。

立香依然只是搖搖頭。

「怎麼突然都不說話?」蘭斯洛特悅然一笑。

「沒、咳、沒事。」立香咳了一聲把怪聲怪氣矯正過來,深深地吸氣吐氣。

蘭斯洛特順手地把立香的鞋襪又套了回去,指尖有意無意地掃過敏感的腳底,惹得立香忍不住揪緊了腳趾。

立香轉開頭,迅速地站起來,撸了兩把湊過來討摸的葛林格萊特。

「對了,立香。」蘭斯洛特問。

「什、什麼?」立香更用力地撸著葛林格萊特,把一隻黃金獵犬活生生地撸成了沙皮狗。

「你有帶雨傘嗎?」蘭斯洛特手心向上,抬頭望著樹冠。

──滴滴、答答。

蘭斯洛特才說完,數滴微涼的水珠滴在立香的臉上,這才注意到細針般的雨點打在綠絨絨的草坪上,雨勢在瞬間轉強,淅淅瀝瀝的雨聲也越來越響。

「下雨了!」立香拉過蘭斯洛特的手,擦肩而過的瞬間立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但雨水不斷地模糊眼前的視線,只能先拉著一人一狗在大雨中跑進溫室裡。

「蘭斯洛特,想問你一件事情。」立香叫住在溫室的儲物櫃中尋找雨傘的蘭斯洛特。

「嗯?什麼事?」儲物櫃裡只有水管、鏟子、水桶這些東西,沒找到雨傘,也沒有任何能擦乾身體的乾淨毛巾,蘭斯洛特只好放棄,關上儲物櫃。

「為什麼你每天都穿西裝?如果要來花圃幫忙的話,換輕便的工作服不是比較不用擔心弄髒嗎?」

立香的問題一脫口而出,蘭斯洛特的四肢明顯一僵,立香心裡一緊,該不會是問到不該問的問題?

蘭斯洛特原本就很憂鬱的眉頭又更是凝重,他用口袋裡的手帕給立香擦擦臉,問:「你不記得了嗎?」

與其說是問題,他聲音放得極輕,幾乎只是壓在舌下的呢喃,讓這問句聽起來有十足的委屈和抱怨。

「嗯?什、什麼事情?」難不成蘭斯洛特每天穿西裝和自己有關係嗎?立香更是一頭霧水。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我穿黑西裝搭深紫色襯衫,很合適,很帥氣。」說著,蘭斯洛特的手指隔著手帕擦過立香的嘴唇。

立香內心警報大響,響得比拍在溫室屋頂上的雨聲還大,可視線又被手帕擋住,看不見蘭斯洛特的臉,無法及時解讀他的表情讓立香的焦慮嘩地一聲如洩洪般地衝了出來。

立香的腦子又再度當機了。

含糊帶過去顯得自己無情不關心,多關心他兩聲會讓他得寸進尺。

蘭斯洛特向來很擅長這些招式,心裡時常防備多少能抵擋一些,但最近他特別愛好這種委屈套路,此時只要有一絲絲的罪惡感,就會整個被他牽著走。

蘭斯洛特毫不留戀地收回手掌和手帕,一邊脫下外套一邊說:「把衣服脫了吧。」

「啊?」

「你的上衣都濕了,雖然是夏天但還是會著涼,我的外套料子好又不吸水,沒有濕,你先披著吧。」蘭斯洛特遞過外套,視線卻遠離立香,飄向一旁的盆栽。

「不、不用啦,我很健康的沒那麼容易感冒。」立香擺擺手拒絕。

「穿上吧。」蘭斯洛特堅持。

「我真的沒有很濕啦,一點雨而已不會......」立香低頭看見被雨淋得變成半透明的上衣和胸前的兩點,突然醒悟蘭斯洛特為何堅持要他穿上外套:「呃,謝謝你的......外套。」

拿著蘭斯洛特的外套走到盆栽架旁的牆角,這些百合盆栽和架子恰恰能擋住蘭斯洛特的視線。

拉起衣襬時似乎從口袋裡勾了什麼出來,啪噠一聲掉在地上。

是高文的信封。

白色的信封四角凹了折了,雨水從破開的縫隙滲入,把字跡的墨水暈開,從信封內糊到信封外。

立香拾起信封,小心翼翼地抹去水珠,什麼旖旎曖昧的心思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淋得一身冰冷。

      ※※

雨珠劈哩啪啦地打在溫室的玻璃屋頂上,匯集成無數水流順著建築物稜角分明的線條沖刷而下,凌亂的水幕與巨大的雨聲將溫室完全籠罩,把隆隆作響的雨聲也關在這窄小的空間裡。

看來,這場雨是暫時不會停了。

站在溫室門口望著被大雨沖刷的花圃,蘭斯洛特暗自擔心那些迷迭香、薄荷、馬鞭草、洋甘菊細瘦的枝葉會不會被雨水打壞。

背後的衣角突然被揪了揪,蘭斯洛特轉身問:「立香,還好嗎?會冷......」

在轉過頭的瞬間,領帶被往下一扯,一對柔軟的嘴唇貼了上來,濕濡的舌頭趁蘭斯洛特反應不及侵入口腔。

「等、立......立香?」蘭斯洛特握住立香的臂膀將他拉開。

立香還穿著那件濕淋淋的半透明上衣,胸前的兩點若隱若現,嘴唇上沾著透明的唾液,惶然不安的眼神一箭射穿蘭斯洛特的心臟。

這下腦子當機的人換成了蘭斯洛特。

領帶再次被扯下,立香又一次踮起腳尖吻住蘭斯洛特的嘴唇。

「立、立香,」蘭斯洛特把靠過來的立香再次剝下:「等等,發生什麼事了可以好好說.....」蘭斯洛特後退一步,背脊抵上被雨水浸涼的玻璃窗。

立香濕冷的前胸貼在乾燥的絲質深紫襯衫上,片刻的冷涼後,立香活燙的體溫順著雨水間接地壓著蘭斯洛特的胸腹。

「立、立香?」被立香的手臂圈住的頸項動彈不得,蘭斯洛特只能在鼻尖之間勉強拉出一段不及五公分的距離。

天使的氣息就噴灑在臉上。

近距離中,立香的神情恍惚而迷茫,低垂的眼睫沾著水珠,不知是雨水或是淚水,血紅的嘴唇更襯得他臉色蒼白如紙。

「很、很冷嗎?快把外套穿......」蘭斯洛特顧左右而言他地找著不知被丟去那裡的外套,立香卻一把拉起他束在褲腰內的襯衫,水涼的纖細指尖攀上後背。

「蘭斯洛特。」立香低聲呼喚著,纖弱的手臂緊緊嵌住蘭斯洛特的後肩,把全身的體重都倚了過來,臉頰和微濕的豔黑色短髮隔著衣物貼在他狂跳的心臟上。

那一日,在海邊的小教堂裡初見立香的景象又浮上眼前,幼小的少年依偎著高大的男人,眼底盡是依賴和迷戀。

立香的輕吻如羽毛般掃過下顎和唇角,仰頸時美妙的下顎曲線與喉間的起伏近在眼前,鮮活的血液就在頸間細薄的皮膚下跳動著。

那一日的乾渴和疼痛又再次從蘭斯洛特的喉底升起,那一日他只能想像少年依賴的眼神所期待的人是自己。

立香的指尖嘶地由上而下劃過脊椎。

蘭斯洛特再也無法抵抗少年的誘惑。

從耳垂到鎖骨,從胸前到後腰,從臀部到膝後,丈量似地,解剖似地,以嘴唇和手掌再三確認。

立香的滋味是甜美的。

困擾又隱忍的眉頭帶著草莓的芳香,顫抖的喘息裡有水蜜桃的甜液,帶著哭腔呼喊「蘭斯洛特」時舌上則含著紅櫻桃的美豔。

他海水般清澈的蔚藍雙眼下藏著暗礁般的忡然不安,又不能抗拒地被快感染上一層水霧。

「蘭斯洛特。」在神智被堅硬的衝擊貫穿時,立香呻吟般地喊著。

「對不起,蘭斯洛特。」立香咬著下唇,在融化中喃喃地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他閉上雙眼,淚水從臉頰滑下。

──不,你沒有錯。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一直都是錯的。

蘭斯洛特想著。

放緩節奏,卻加重力道緊緊握住立香的肩膀和腰肢,彷彿不這麼綿綿密密地將他網住,懷中的少年便要順著雨聲與水流浮浮沉沉地漂搖遠去。

想問為什麼,想問他在想什麼,但將自身深埋入立香的惶然情緒與危傾日常的自己,不得不承認,每次在他眼前出現時,都推了他一把。

蘭斯洛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問。

把企圖包裹在溫柔之下的賊黨沒有資格問。

可即使如此,還是想把立香從枝頭摘下。

「還好嗎?」完事後,蘭斯洛特用浸濕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過立香的雙腿。

「嗯,沒事。」立香一絲不掛地坐在地上,肩上披著蘭斯洛特的西裝外套。

蘭斯洛特看了立香一眼,等了許久,立香沒有看他,於是揣揣不安地起身走到水龍頭邊把手帕搓洗乾淨。

「謝謝你,蘭斯洛特。」立香的聲音冷靜如窗外依然淅淅瀝瀝的雨水,沒有半分方才溫存的熱度。

蘭斯洛特心中一凜,不好的預感在耳邊鏗鏗作響。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我已經耽誤你太久了。」立香繼續說著。

──不,別說了。

──求你停下來。

說不出口的話卡在蘭斯洛特的喉間,搓洗手帕的手指掐緊那單薄的布料。

「我貪圖你的溫柔,享受你無微不至的體貼,卻不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只是不斷把你吊著,一想到自己這樣對待一個認真付出的人,胸口就被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立香說。

──不是這樣的,是我覬覦好友的伴侶,是我不斷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感情。

「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謝禮,一次美好的體驗......應該,還不錯吧?應該......」立香越說越小聲。

──住口......住口!

蘭斯洛特猛然轉過身一口氣堵在喉間正要發作,但在看見立香手上的物品時,瞬間無言。

又是那只信封。

「我爬到樹上去就是為了找這個,幸好在下大雨之前搶救下來,不過,還是弄濕了。」立香的手指溫柔地撫過信封。

蘭斯洛特的心徹底地涼了,頃刻前還留在身上的溫存全部噗通一聲掉進冰凍三尺的湖水中。

「對不起,蘭斯洛特......對不起,我累了,這樣傷害你的真心,我很抱歉。」

看著立香抱著那只信封,湖面冰裂的劈啪聲穿過蘭斯洛特的腦中。

「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蘭斯洛特,謝謝你......對不起。」

──劈啪、劈啪。

──劈啪......

終於,不堪考驗的冰層完全地裂開,碎成數塊拼不回去的痛楚,沉入湖底。

「立香,有件事情你一直沒問,我也一直沒說,既然你不問我,那我只好自己說了。」蘭斯洛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我知道我是錯的。」

立香的表情一緊,蘭斯洛特繼續說。

「我從不希望因為有我在你身邊而使你不自由,我只是想陪你過日子。」話說出口後,蘭斯洛特才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可以這麼冷、這麼澀:「我知道我是錯的,我一直都是錯的,我不該和桂妮薇亞私奔,縱使我以為那能使她幸福,我也不該覬覦好友的伴侶,明明我親眼看你這麼深愛著他,所以如果這是給我的處罰,我欣然接受。」

蘭斯洛特將洗好的手帕放進立香手心,兩者冰冷的指尖輕觸即分。

「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已經這樣盡力保護你、照顧你,卻無法讓你的傷口癒合,為什麼,我越愛你,對你越是溫柔,就傷你越深,讓你必須用這種方式傷害我......這件事,傷我最深。」咬著牙,蘭斯洛特穩住聲音說完這最後一句。

──原來,我逼你逼到必須用和我上床,來償還我製造出的歉疚。

──原來,我逼你逼到必須用和我上床,來讓我死心離開。

「對不起,蘭斯洛特.....我......」

立香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蘭斯洛特打斷:「別道歉,立香......我不值得。」

──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會忍不住地再次傷害立香。

蘭斯洛特想著,推開溫室的大門,毫不猶豫地走進淅瀝嘩啦的大雨中。

蘭斯洛特這一去沒有再回來,立香沒有聯絡,蘭斯洛特也沒有露臉。


所剩無幾的夏天和整個秋天都在沉默中衰竭、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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