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GO/高文+狂蘭XGD男] 祕密花園【三】深夜裡的太陽


【三】深夜裡的太陽

立香不知不覺地就走到深夜的無人公園裡。

凡是有點常識,知道顧慮自身安全的人都不會在半夜十二點的公園裡閒逛,但是蹲在路燈光線死角中的樹叢裡,無人的黑暗如絲滑的黑巧克力般甜美,連靜默也帶著核果的香氣。

雖說今年的二月較往年暖得許多,但深夜的戶外依然寒冷,立香拉緊了不算暖的制服外套,手掌捂在胸口摩擦著。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搔刮著手臂,只希望那是樹枝或樹葉而不是昆蟲,要是生病或受傷,可是沒錢買藥的。

但再怎麼樣,也比被打來得好。

運氣不好的時候會遇上愛動手動腳的客人,喜歡拿針刺大腿內側的,喜歡拿煙灰缸招呼膝蓋的,還有一邊大笑一邊搧巴掌把人打到鼻青臉腫、牙根鬆脫的,甚至抓著頭髮就往牆上敲到腦震盪的──總之,各式各樣的客人都有,不這麼做他們就不盡興。

一開始還會抵抗,但很快地就發現抵抗只會讓這些客人更興奮、下手更重後,就放棄掙扎,任其擺佈,之後也就習慣了。

可是,今晚無論如何都不想接客。

就算之後還是會被抓回去,就算之後可能只是換個皮條客,又陷入同樣的循環,無論如何,今天、現在、今晚,立香就是不想接客。

立香騙那皮條客說要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零食,那皮條客也沒有起疑──或者,他認為自己沒收了所有人的身分證件和現金,那些連件像樣的冬衣都沒有的男孩女孩自然不敢逃跑。

但立香還是跑了,獨自走到這空無一人的深夜公園裡,蹲在這黑暗的樹叢裡,透過樹葉與樹枝的間隙,望著路燈下亂七八糟的花圃。

紅色的磚頭像被推倒的骨牌般一個貼著一個,擺出自以為俏皮的傾斜姿勢,圍出一塊長方形的花圃,但花圃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支插在正中間的木牌,上面以油漆顏料寫著「社區美化義工隊認養」。

而他們的認養成果,就是把幾十株的百合鱗莖包在潮濕又不透氣的塑膠袋裡,隨意棄置在磚頭旁。

──這不叫做認養,應該叫做「謀殺」吧。

立香在心裡低罵著。

今年的二月暖得早,但百合應是秋植的植物,根本選錯季節,又把鱗莖包在密不通風的塑膠袋裡,這些外行人連最基本的園藝常識都沒有。

立香咬牙從黑暗的樹叢裡爬出來,縮緊肩膀忍著寒風,伸出凍得紅通通的雙手,一一拆開那些塑膠袋,把委屈的百合鱗莖們拿出來,但令人傷心的是,那些鱗莖們已經有四成在不當的保存環境中凍傷、生病或發霉,散發出腐敗與異常的氣味。

「唉。」

把那些已經無望的鱗莖又放回塑膠袋裡,立香只能說服自己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明明就存放在相同的環境下,有些能存活,有些則不能,那些活不下去的、被捨棄的,縱使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也是自己運氣不好,怪不得別人。

──只是恰巧被犧牲了而已。

──一定有誰必須被犧牲的,就是運氣而已。

──這樣,其他人才能存活。

立香拾起閒置在磚塊旁的白鋼製小型園藝鏟,將還有生機的鱗莖一株一株地仔細埋進土裡。

這些熬過危機的鱗莖,如果能善加照顧,明年想必會開出美麗的百合花吧?雖然不知屆時自己身在何處,但他們會這裡盛開,長成一片綠葉白花的榮景。

立香告訴自己別看也別想那些壞掉的鱗莖將何去何從,只專注在手上的工作。

「這不叫做認養,應該叫做『謀殺』吧。」

背後突然冒出一句,立香嚇得連手中的鏟子都摔在磚頭上,若不是聲音從背後出現,立香還要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那句抱怨說出口。

「啊,抱歉,嚇到你了嗎?」那個聲音又說,語氣中滿是誠懇的歉意。

久蹲的姿勢和一整天的空腹讓立香頭暈得厲害,視線模糊發黑,立香勉強抬頭,卻被男人頭頂上方的路燈刺得迷了眼睛,閉眼適應過一陣,才緩緩張開。

若不是路燈亮著,樹叢後方的黑暗也沒有絲毫恢復色彩的跡象,立香就要以為自己在這裡蹲了整夜,蹲到清晨來臨,蹲到白金色的陽光從水泥森林的地下緩緩升起。

男人一頭金髮好比正午燦陽那般耀眼,在深夜與逆光下雖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眼中的奕奕神采正閃著透亮的光芒。男人微微屈身,寬長的影子將蹲在地上的立香完全壟罩,高大挺拔的身材撐在深藍色的西裝底下,淺淺淡淡的百合花香搭著青草香氣從他身上傳來,立香嗅出那是他身上的男香氣味──彷彿站在一望無際的山谷上,在風和日麗中俯瞰蔓延整個山坡的秀麗百合,潔白的花瓣星星點點在綠谷中隨山風搖擺。

──像陽光般溫暖的人。

這是立香對高文的第一印象。

「你的處理這些鱗莖的手法真熟練。」男人稱讚著。

立香再次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打量過這金髮的外國男人,

這一年來接過不少有錢客戶的立香一眼就看出這男人也和那些人是差不多的背景,那些大叔和老頭可不在意玩死幾隻流浪狗,反正,又不花幾個錢。

那些禽獸只有穿著衣服,扣子和拉鍊都扣好拉好的時候才人模人樣。

十七歲的立香早就不是一年前那個只要被誇獎便甜上心頭的少年了,立香也不答話,重新回到拆塑膠袋的工作裡,檢查鱗莖,再把挖洞把鱗莖埋進土裡,沒打算再搭理這陌生的奇怪外國人。

──這種人對不向他們搖尾乞憐的人沒有半分興趣,讓他碰過釘子就知道要自己離開了吧。

但這奇怪的外國男人卻把手上的公事包放到路燈下,捲起袖子拿起閒置的園藝鏟,也開始拆塑膠袋。

「嗯,你看這株還行嗎?」外國男人問。

「......可以。」立香答。

「呃、請問我的洞要挖得多深?」

「......種下去之後距離地面要五公分左右。」

「啊,抱歉我好像太用力凹壞了......」

立香抬頭瞪了外國男人一眼。

──這個人到底在搞什麼?

──外國人都這麼白目的嗎?

男人的表情有些尷尬,他友好地推起笑容,又說:「你對園藝懂得真多,雖然我經營花卉貿易的生意,對這些事情倒是一竅不通。」

男人眨眨眼,立香也眨眨眼。

「小時候我外婆也有個小院子,還沒上小學就在幫忙了。」立香面無表情地冷答,一邊把剛才男人埋下去的鱗莖再挖出來重埋,又說:「這埋得太緊了,土要鬆,不要太緊。」

「原來如此,和外婆一起照顧院子,聽起來十分溫馨。」男人開心地笑了。

立香聳肩,毫不在意地說:「她死了。」其實不需要解釋這些,但一邊告訴自己不要多說,一邊卻又再開口說:「父母不想照顧院子,又缺錢,就把房子和院子賣了。」

立香說了謊,但男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反而一臉歉意地說:「啊,抱歉......」

但男人也終於漸漸明白立香之所以半夜蹲在這裡的理由,又說:「我來日本長期出差的時候也會想家呢,這就是那句話吧,嗯,『你只要嘗試過飛,日後走路時也會仰望天空......』,呃,後半是......」

鏗鋃一聲,立香手上的園藝鏟再次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盯著男人。

男人尷尬地笑著,對立香過大的反應感到驚訝,擔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說錯話,冒犯了立香。

「後半是『因為那是你曾經到過,並渴望回去的地方。』你怎麼會知道這句話的?」立香急了,連說話的聲音也放大不少,男人臉上的訝異更是明顯。

男人小心翼翼地從公事包裡拿出一本書,封面是那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蒙娜麗莎的微笑》,燙金的書名寫著《達文西傳》,說:「這句話是李奧納多‧達文西的名言。」

立香眨眨眼睛,看看高文又看看他手上的書,沒想到,會在外婆過世之後才想通為什麼她會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外婆小時候在義大利住過的。

想家。

那是一種憂傷而甜美的心情,想家的憂傷和痛苦在想起家的瞬間被點入一滴那些曾經有過的美好回憶,但在那滴甜美完全化入思念之後,又會更強烈地渴望更多溫暖美好的過去,可無論怎麼滴,也染不了茫茫的思戀和悲傷,就只能緊盯著那一滴又一滴微小的盼望,不停地消散在無底的思念裡。

想家,是一種用肺部感覺的情緒,得用滿腔的舊時空氣才能稍稍減緩。

想家,對無法回家的人來說,那是一種一旦起了頭,就無法停止的哀愁。

立香加速手上的動作,一頭埋進挖洞再埋入的動作裡,男人尷尬地蹲在旁邊,幫忙也不是,不幫忙也不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終於埋下最後一株鱗莖,立香猛然站起身,快速離開花圃與路燈下的男人,逃進剛才藏身的樹叢裡。

「等等、等等,等一下!」

窸窸窣窣地,男人也撥開樹叢追了上來,兩個人在陰暗的樹叢裡一逃一追,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等等,我沒有惡意,真的。」男人溫暖的大手一把握住立香沾滿泥土的手指,又說:「我只是、只是覺得,呃,我、我家鄉的海,是、是種深邃的蔚藍顏色,你、你的眼睛很美,就是,像蔚藍海洋的、的寶石。」

男人在緊張下說著凌亂的日語,一張白皙的外國臉孔被尷尬和心急脹紅。

大概是遺傳了外婆吧,家族裡只有我和外婆有這種眼睛......她是四分之一的義大利人。」一旦說起外婆,立香又管不住想說出口的衝動:「外婆很聰明,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對我也很溫柔,總是非常有朝氣。

「能讓孫子這樣描述她,她一定是位令人尊敬的女士。」聽見立香談起他的外婆,男人似乎鬆了口氣。

「嗯,她是。」

「對、對了,我叫高文,你呢?」男人問。

立香想了想,還是開口回答:「立香,藤丸立香。」

「那,立香,」高文有些不熟練的發音上滾過立香的名字,又說:「其實我家也種了一些百合,不過最近不太有精神,可以、可以請你來幫我看看嗎。」

「我只是在外婆整理院子的時候幫忙打下手而已,你還是去找當初買盆栽的地方問吧。」立香耐心地說著,其實不是討厭這個男人,只是不想跟他走──如果連這個男人都和那些客人一樣,那從今以後,到底該相信什麼才好?

「但是,」高文握緊了立香的手,接著說:「我覺得你最好。」

立香一個鼻酸,眼淚從乾痛的眼眶中溢出,不爭氣地掉下來。

有些話,偏偏,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人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得先等到一個對的人,再等他偶然地、不經意地、發自內心地說出口。

高文拿出手帕擦擦立香沾滿泥土的手指,問:「你餓了嗎?」問完頓了三秒,又連忙補充道:「我餓了,一起吃點東西嗎?」

立香抹去臉上難堪的淚水,答:「嗯。」

「太好了!那我們走吧!」高文的聲音輕快而開心,牽著立香穿過深夜的公園,一路走回他座落在代代木公園旁第一排新建豪宅的頂層公寓。

一路上立香都在等,但高文什麼也不問,不問這麼晚了你這個高中生為什麼還穿著制服待在這裡,也不問你不回家沒關係嗎,更不是無知地說,這麼晚了小孩就快點回家去,父母會擔心。

立香只等到一碗馬鈴薯沙拉和麵包,以及高文坐在餐桌旁,吃得滿足開心的笑容。

幸好他的冰箱裡除了馬鈴薯還有鮮奶,立香想著。

第一天晚上過去,隔日早晨,立香等到了端來床上的紅茶與馬鈴薯沙拉,以及頂層豪宅外的白金色晨曦,立香感覺頭暈目眩,軟綿綿的床鋪和暖呼呼的棉被都太不真實。

兩天三天過去,立香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他的拳頭。

四天五天過去,立香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他叫上他的「朋友」以及整夜的性派對。

等到冬天的最後一點尾巴也溜走,春天從窗台探入高文和立香的住所。

立香等了很久,但也沒看見高文的豪宅裡有什麼百合,立香等了很久,可高文也沒有解釋。

一年只有三個月會住在日本的英國人根本不可能在家裡種什麼盆栽。

高文每天都很普通地吃早餐,那通常是一碗馬鈴薯沙拉,晚上很普通地回家,兩個人一起吃立香煮的晚餐,晚餐後,有時高文會繼續工作,有時高文會看電視看到在沙發上睡著,或者抱著立香兩人一起睡著。

有一陣子,立香每晚都會突然驚醒,但是每次醒來都只看到高文睡到流口水的醜臉。

立香等了很久,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真的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就在立香以為什麼事情都不會再發生的時候,高文拿出了一對結婚戒指,以及高文與父母雙方簽字的過繼同意書。

立香等了很久,等到一個家與一對結婚戒指,其中一個戒指在內側刻著「你只要嘗試過飛,日後走路時也會仰望天空」,另一個則刻著「因為那是你曾經到過,並渴望回去的地方」。


但是,前半句卻因為飛得太高,而永遠迷失在天空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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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私設上,立香的外婆是達文西獎,
不過通篇沒有點明就是了。

那句達文西的名言原意不是這樣的,
但就讓我姑且這麼用吧。
非常喜歡這句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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