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GO/高文+狂蘭XGD男] 祕密花園【二】遺物和禮物



【二】遺物和禮物


亮黑色轎車駛過卡美洛市郊區的翠綠山丘,焦急的車速把半透明的白霧劃開一道傷口,朝山丘頂上那座米白色外牆的英式大宅奔馳而去。


蘭斯洛特坐在駕駛座上,手中握著方向盤,即使知道薄霧中行車應減速慢行,腳下的油門卻是越催越快,流暢而精準地繞過山坡與山丘上的彎道。

這條路蘭斯洛特非常熟悉,高文、貝迪維爾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自不用說,再加上大學才加入的蘭斯洛特和崔斯坦,四人幾乎每個假期都會來這裡度假,派對、露營、釣魚、登山,還有一些不值一提的荒唐行徑,那些日子在此刻卻是格外鮮明,記憶裡的歡笑、爭吵、陪伴、冷戰都清晰如車窗外的春日青草氣息,刺激著嗅覺與心臟內側的疼痛。

亮黑色轎車穿過黑鐵製的電動式閘門,穿過一段鋪著小碎石的林道,流暢地滑入宅邸前圍繞著噴水池的圓環車道,停在豎立著華麗雙子柱的玄關門廊前。

迎賓館的管事恭敬地站在門廊下等候賓客,在他身後,便是擁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潘德拉貢迎賓館──典雅的米白外牆,華麗的方形穹頂和塔屋,廣大的腹地與花園,精挑細選的管事和迎賓員──這座詹姆士風格的兩層樓木造建築原是潘德拉貢家族為了招待賓客而建造,規格比起潘德拉貢的其他宅邸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充滿品味與異國風情的內裝更是在這一百五十年內令眾多國內外貴客流連忘返。

貴客也好,管事也好,人們來了又去,高文已經是第四任負責管理這座迎賓館的家族成員。

而這間迎賓館即將迎接第五任主人。

蘭斯洛特帶著感慨與悲傷下車,按照慣例將手上的車鑰匙遞給管事,管事卻依然恭敬地站在原地,沒有接下鑰匙。

管事是名五十多歲的男子,打從蘭斯洛特結識高文,又頻繁在此出入之後,便與這管事相當熟稔,體貼周到的接待與設想總令人心懷感謝,如今這冷冰冰的面貌倒是多年來第一次。

「怎麼回事?」蘭斯洛特不悅地問。

「很抱歉,本館因諸多不便,無法接待賓客,對此十分抱歉,還請您海涵。」管事的聲音不大不小,語氣也相當客氣溫柔,令人即使吞了釘子也無法生氣。

不愧是潘德拉貢家聘的管事,蘭斯洛特心想。

「很抱歉,蘭斯洛特先生,您請回吧。」管事優雅地向蘭斯洛特一禮,轉身便要打開大門入內。

蘭斯洛特三步併兩步地衝上前,一把拉開那勢利眼的管事迅速地擠入門內。

「立香!」蘭斯洛特放開了嗓子呼喚著立香,快步穿過鋪上紅地毯的玄關,皮鞋的鞋跟踏在色彩鮮艷的伊斯蘭風格馬賽克地磚上喀喀作響,大廳內正在清掃壁爐的迎賓員抬頭看見這不速之客嚇了一跳,還來不及阻攔,蘭斯洛特便已經閃身登上挑高式的迴旋大樓梯,往二樓的主臥室和客房找去。

「立香、立香!」每當蘭斯洛特呼喚立香的名字,三週以來淤積在胸口的濁黑情緒便像找到出口般,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擠開這三週以來努力堅守的沉默。

喪禮那天,蘭斯洛特明白自己的立場而遠遠地站在墓園外,目送驟逝的好友遠行。

失事飛機墜落在無人的海域,好不容易推測出墜落地點,等搜救隊伍趕到時只打撈到少許飛機殘骸,乘客幾乎都被大海吞食,只有極少數的殘肢卡在座椅或金屬之間,勉勉強強從魚蝦的口中搶了回來。

他們說,很遺憾,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高文‧潘德拉貢的個人物品。

他們在他的名字旁寫下「失蹤」二字。

阿爾托莉亞只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她一手拉拔這個小姪子長大,將所有潘德拉貢繼承人的自豪和尊嚴全都手把手地教給他。沒有人敢多問她一句話,喪禮在她的指揮下照程序進行。

在牧師的悼詞中,站在墳墓旁的人們默默地拭淚,連情緒少有起伏的阿爾托莉亞也是面露疲色,她身邊站的是阿格凡、崔斯坦、貝迪維爾、莫德雷德,蘭斯洛特找了許久,才在人群的最外圍找到立香。

不必問也明白他為何會站在最疏遠的位置上。

對這個生活在上流社會最頂端的家族來說,一道法律契約不能使一個來自極東異國的陌生少年成為真正的家人,在他們眼中,他也許只是另一個圖謀家族利益而賣弄色相的覬覦者──來路不明,不知進退,也不知是做了什麼才能攀上潘德拉貢家族的繼承人──即使阿爾托莉亞再寬大再正直,也必須顧慮家族內掌握部分權力的紛紜眾口。

看著立香空洞而憔悴的眼神,蘭斯洛特幾乎可以想像他過去兩週的處境──連好好地、安靜地為伴侶的逝去而悲傷都無法,還必須忍耐那些閒言閒語的腥臭。

突然喪失依靠的立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蘭斯洛特一想到這些便心痛難耐。

──想見他。

──想見他,一面也好。

──想看他過得好不好,就只是如此而已。

──就只是看看,就看看而已。

亂雜的腳步聲在背後追逐而來,蘭斯洛特急忙地穿過空置的客房,踏入如金黃稻穗般溫暖的大陽台。

二樓的大陽台將三間房間串聯在一起,淺褐色的條狀原木地板和精緻的木雕扶欄拼出一塊寬敞的悠閒空間,向外眺望便是宅邸的花園,視野極好,四季景緻也各不同,是適合讀書和聊天社交的地方。

方才的絲薄霧氣現下已經散去,午後涼風毫無阻礙地吹過面頰,巧克力餅乾和大吉嶺紅茶的香氣竄入鼻間,蘭斯洛特轉頭,口中咬著一片餅乾的立香正瞪大了眼睛訝異地看著他。

立香坐在鄉村風格的原木圓桌邊,桌上擺著幾本厚厚的書和兩層式的英式下午茶套餐,他看見突然出現的蘭斯洛特,默默地、緩緩地捏著那片被他咬過一口,還沾著點口水的餅乾放回盤子,疑惑而緩慢問:「嗯......蘭斯、洛特先生?」

接著咚咚數聲,管事後面跟著兩個迎賓員像打翻一籃蘋果般地滾進陽台,帶頭的管事看看立香又看看蘭斯洛特,把這不速之客留著也不是,強行帶走也不是。

「呃、請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立香尷尬地看看蘭斯洛特,又看看管事,小聲地問。

「抱歉打擾少爺寫作業,紅茶想必是涼了,來給您換一壺新的。」管事和藹地微笑說明,他身後的迎賓員上前撤下白瓷茶壺。

「啊,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了,真的可以不用這麼顧慮我沒關係的。」立香顯然對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感到受寵若驚,苦笑著擺擺手,試圖以肢體語言彌補他十分不流暢的英文。

「哪裡,這是我們的職責。」也不是每一位來此的賓客都能說得一口自然的英語,管事顯然毫不介意,一禮後與其他二人一同離開。

涼風掃過衣領,把花園裡沙沙作響的落葉吹上陽台的地板,滾過安靜的日光陽台。

立香的現況和蘭斯洛特的設想有段相當大的出入,看起來是沒有被這裡的管事為難,生活上也有被好好照顧,也沒有那些愛說閒話的多事者在此逗留,想想焦急了那麼久的自己,蘭斯洛特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

不過,知道立香沒事,這也就足夠了。

「嗯......工作,很忙吧,怎麼有空來這裡?」像是無法忍受沉默的氣氛,立香先開口。

蘭斯洛特知道立香是想問怎麼沒在喪禮上看到他,顯然這裡沒有任何人向立香說過桂妮薇亞的事情。

「嗯,告一個段落了,三個人一起做起來的事業,不能讓這些心血白費。」在解釋過去工作忙碌的同時,也避免直接提起高文過世的事情,蘭斯洛特平淡地說著。

「工作辛苦了,蘭斯洛特先生看起來似乎很累的樣子,再忙碌也請好好休息。」

「謝謝你,我會注意的。......桌上那是?」蘭斯洛特看著那三本厚重的英文原文書問。

「啊,早上貝迪維爾先生來過,沒想到潘德拉貢家大家長的特別秘書那麼年輕呢,而且教書也非常有條理,比學校的英文老師還好懂,所以趁記憶猶新,下午就趕緊複習一下......啊,貝迪維爾先生說他以後每周會來幫我上課兩次。」立香捧著厚重的原文書,又繼續說:「沒想到,原文小說其實也沒那麼難懂,這本『祕密花園』就是這周的作業,聽說很多英國的中學會選用這本小說作指定讀物,是真的嗎?」

「......嗯,我國中時也讀過。」蘭斯洛特心不在焉地回答。

打從第一次見面起,蘭斯洛特便不斷在立香面前出醜,現在立香恐怕只覺得自己明明就跟這個人不熟,也沒說過幾句話,他卻連聲招呼也沒打就自己跑來,也不知道來做什麼的,氣氛令人尷尬難堪。

「抱歉打擾你讀書了......只是路過來看看,我這就回去了。」

蘭斯洛特轉身離開陽台,穿過客房和大樓梯間回到玄關,即使隔著黑色皮革的手套,手中的車鑰匙依然冰冷,深深後悔竟一時衝動就跑來打擾。

反正,在這裡過著舒適生活的立香,並不需要一個多管閒事的保護者。

全部,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蘭斯洛特先生!」

蘭斯洛特回頭,立香小跑步地穿過大廳,追了上來。

「那個、那個,呃,如果不急著走的話,要不要.....要不要去花園裡逛逛,花開了不少。」結結巴巴地,立香在緊張中搜索著字句,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又十分不好意思地仰首望著蘭斯洛特,期待他的回覆。

蘭斯洛特順手把車鑰匙收回口袋裡,答:「當然。」

※※

春日五月,是花園裡最忙碌的季節。

燕子在整座花園裡四處穿梭,銜著細枝與泥土補貼二樓陽台上的燕巢,再兩三週就是育雛的季節,接下來一連幾個月,這對夫妻都要成天奔波捕捉蠅蟲,又要應付糾纏嬉戲的雛鳥,忙碌熱鬧的生活會一路持續到秋季。桃花樹下的大理花叢也是眼花撩亂,黃白橘綠各色蝴蝶雙雙對對,在晚開的粉桃色飽滿花朵間高高低低地穿梭,糖果般的甜美花香被輕薄的翅膀掀起,乘著風颯颯吹進歐式石雕涼亭裡。

立香和蘭斯洛特圍著涼亭裡的石桌並肩而坐,望著涼亭外一整排的茂密盛開的紫色丁香樹,薄紫色的花瓣尖在淡金陽光的照射下接近純白,成千上萬的小花如雲朵般團團飄浮在綠葉之間,搖風曳光,在擺盪中由紫轉白,又由白轉金,畫成一面芬芳而壯觀的春日美夢。

立香伸了個懶腰,拉長了手臂懶洋洋地趴在涼爽的大理石桌上,看向正襟危坐的蘭斯洛特。

「漂亮吧?」立香問。

「嗯......很美。」蘭斯洛特看著立香回答,又開口:「立香。」

「嗯?」

「你......在這裡過得還好嗎?」

「嗯,很好喔,管事對我很好,貝迪維爾先生也很親切,阿爾托莉亞女士說我可以住在這裡,想住多久都沒關係。」立香回答。

蘭斯洛特想問的不是這個,但聽立香這麼回答,也不得不接受──更正確地說,以兩人的關係來說蘭斯洛特也只能問這個。

蘭斯洛特點點頭,說:「沒事就好,這裡環境清幽,正好適合休息渡假。」

「那你呢,蘭斯洛特先生?」說著,立香拾起桌上的園藝用剪定鋏,走到那一排丁香樹前,剪下一枝飽滿的花球,笑著把手中的丁香花遞到蘭斯洛特面前:「送給你,蘭斯洛特先生。」

立香的笑容是完美的,沒有猶豫,沒有悲傷,沒有顧慮。

立香背後的丁香花叢還在搖曳著,紫白金三色的光彩花了蘭斯洛特的視線,春日特有的盎然生意牽動著壓抑下的躁動。蘭斯洛特數秒的遲疑又加深了幾分立香眼尾的笑容,那對笑得彎彎的眼睛把蘭斯洛特的心跳勾了勾,這很接近、很接近蘭斯洛特朝思暮想的、飽含期待的眼神。

蘭斯洛特心裡苦笑,不說自己竟然反過來被立香安慰,送花這招他自己也常用,幾乎已經是慣用的起手式,用得太過順手也用得太過無往不利,反而沒有深思過這其中飽含的含蓄討好,以及對收到花的人來說,又是多少的心動。

今天的蘭斯洛特也總算體會到被心上人遞花的滋味。

「蘭斯洛特。」面色不動,蘭斯洛特吐出這四個字。

「嗯?」立香疑惑。

「請直接叫我蘭斯洛特就好,我也直接叫你立香,可以嗎?」

「嗯,好啊。」立香笑答。

蘭斯洛特慢條斯理地脫下黑色皮手套,乾燥的手掌掃過立香的手背,接下那枝丁香花插在西裝外套的胸前口袋裡。

「謝謝。」蘭斯洛特說著,淡淡一笑。

緊繃的壓抑和憂鬱在春光中雲消霧散,蘭斯洛特緊皺的眉間溫柔地舒展開,面容上浮現的神情裡,竟有幾分靦腆。

「終於笑了,」立香抬起一根手指,輕輕點在蘭斯洛特的眉間:「我還以為蘭斯洛特不會笑呢。」立香打趣著。

蘭斯洛特一把精準地握住那隻調皮的手,捧到眼前,心疼地在手背上一吻。

嘴唇的熱度和柔軟的長髮掃過,立香慌張地抽開手,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了,呃、差點就忘、忘記那盆歐洲牽牛還沒修剪......」

立香急忙轉身把吊在涼亭圓柱上的歐洲牽牛盆栽搬下來放在石桌上。春天正是植物生長旺盛的季節,歐洲牽牛嫩綠色的枝條和手指指節大小的葉片茂茂密密,如漲起的池水般從盆內滿了出來,綠色的花苞更是放眼望去少說也有四十多個。立香站在桌邊看著這盆歐洲牽牛思索著,才拿起放在一旁的剪定鋏開始剪去枝條與花苞。

蘭斯洛特在一旁看著綠色的花苞一個個被剪下,問:「為什麼要把花苞剪掉?這樣不就沒有花了嗎?」

「五月份,早就是歐洲牽牛開花的時節了,不過這盆花一直遲遲不開,也不知道是不是基肥沒有施好,搬來的第二天我就趕緊加了追肥,不過還是遲了。」立香手上不停,喀嚓喀嚓地剪著枝葉,又繼續說:「開花對植物來說是非常消耗能量和養分的事情,如果養分太分散,那這整盆的歐洲牽牛就都不會開花了,花苞會全都直接變黃然後萎縮,也就浪費這盆歐洲牽牛這一整年的生命了──當然,這是以園藝的考量角度來說。」

說到這裡,立香忽然陷入漫長的沉默,又是數個花苞被剪落,才靜靜地、緩緩地吐出一句:「所以,為了讓其他的花開得好、開得美,有些花苞不能等它長大,在剛長出來的時候,就必須被犧牲。」

立香手中的剪定鋏又是響亮地喀嚓一聲,被剪下的歐洲牽牛花苞在桌上滾動,又落下地板,蘭斯洛特低頭一看,訝異就在他們說話的當下,少說也有十幾個花苞被剪落。

蘭斯洛特突然覺得面前的立香十分陌生,即使是在高文的喪禮上,也未見他這般複雜又難以接近的表情。可又轉念一想,從第一次見面到今天還不滿一個月,根本不能算是認識他,又何來的陌生可言呢──除了高文伴侶的身分以及很了解園藝,自己對立香這個人根本一無所知。

「立香對盆栽懂得真多。雖然我經營花卉貿易的生意,對這些事情倒是一竅不通。」

立香看著蘭斯洛特的表情顯然一愣,眼神飄向他處,說:「高文也說過這句話呢。」說著,他抱起沉重的歐洲牽牛盆栽,掛在陽光照射下的石柱上。

「對、對了。」蘭斯洛特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說:「立香逛過這宅邸附近了嗎?除了這片花園以外。」

「都還沒看過呢。」立香微笑,說:「我,嗯.....」像是猶豫著該怎麼說,這句話又該說到哪裡為止,立香笑得有些難為情:「我不會離開宅邸太遠,免得管事他們找不到我。」

言下之意,蘭斯洛特立即聽出來了。如果真把立香當作少爺,又何必顧慮他在哪裡做什麼,而立香也明白他們照顧他是因為職責所在,而在這「照顧」之中,也多少含有監視的意味,可立香沒有任何不滿,所以才這麼委婉地說。

「那我們走吧。」蘭斯洛特提議。

「什麼?」

「去逛逛。」

「可是......」

「就說是我拉著你去的。」

立香苦笑,問:「我們去哪裡呢?」

「去了你就知道了。」蘭斯洛特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自然地牽起立香的手。

穿過花園,從出口走進西側步道。步道左右兩排的英國山楂也正盛開著,蘭斯洛特拉著不斷張望的立香,兩人穿過從粉紅色的花海隧道,又經過一段修剪成及腰樹牆的黃楊木,站在一棟低矮的一層樓磚造房舍前。和一般房舍不同的是,這磚房竟然沒有大門,只有一組一公尺高的白鐵柵欄橫在出入口,一眼看進去,便能看見內裝也是用白鐵柵欄隔出三個「房間」,而房舍的另一頭也是只用白鐵柵欄圍住──顯然地,這不是給人住的「房屋」。

蘭斯洛特將食指與拇指扣成一個圓圈,含入口中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喊:「葛林格萊特!來!」

──噠噠噠噠。

──咻。

一隻戴著綠色皮項圈的黃金獵犬從「房間」內飛奔而出,輕鬆地越過白鐵柵欄,瘋狂地搖著尾巴扭著屁股衝到蘭斯洛特面前,不斷繞著他打轉,又興奮地「哼哼哼」個不停。

「葛林格萊特,坐!」

蘭斯洛特捏起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停在半空中,好像手上真的拿著一條香噴噴的肉乾,葛林格萊特聽見指令立刻端正坐好,吐著熱氣等待獎賞。

「這是葛林格萊特,如你所見是黃金獵犬,年齡四歲,性別男,最喜歡的東西是肋眼牛排和......美女。」

立香噗哧一聲,立刻笑了出來:「美女。」

「對,美女。從前瑞格蕾爾......」在脫口而出的瞬間,冷汗密集地從胸口冒出,不小心說溜嘴的蘭斯洛特連忙停下觀察立香的反應。

蘭斯洛特不確定高文是否有跟立香提過瑞格蕾爾的事情。

「瑞格蕾爾?也是潘德拉貢家族的成員嗎?」立香問。

「嗯,算是吧。」看來立香沒聽過瑞格蕾爾的名字,內心暗暗鬆了口氣,又說:「......潘德拉貢家養了不少獵犬,葛林格萊特和阿爾托莉亞的卡瓦斯二世是好朋友。他們在原本的犬舍都是訓練有素的獵犬,但是,帶回來養一陣子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話才說完,葛林格萊特便不負眾望地向外撒開左後腳,規矩的坐姿立即垮了一半,蓬鬆的尾巴貼在地上左右地隨興搖晃,一邊哈著氣一邊對立香傻笑。濕潤的黑色鼻子向著立香嗅了兩下,突然站起身不停以身體蹭著立香的小腿和膝蓋,在他身邊繞來繞去。

「他喜歡你。」蘭斯洛特微笑。

「哇、哇!唉唷!」立香的手掌心被葛林格萊特的鼻子拱了拱,覺得手心濕濕的便抬起來一看,竟然已經沾上不少他的熱情口水,立香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出來。

「不可以這樣。葛林格萊特,坐。」蘭斯洛特再次捏起三指,對葛林格萊特下指令,但葛林格萊特卻對指令置若罔聞,搖著尾巴慢條斯理走回犬舍門口,輕鬆跳過一公尺高的白鐵柵欄,走回他的房間,當他再次跳出來時,口中咬著一片白色的物體,他走到立香身邊,把那白色物體拱進立香的手中。

那是個信封。

「這是要給我的嗎?」立香摸摸葛林格萊特的頭,手中翻過信封,正面寫著「給親愛的立香」。

認出這是高文的字跡,立香倒抽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拆開。


親愛的立香:

嗨,立香!是我,高文。

有沒有嚇一大跳呢?這是專為你準備的驚喜──我有三份特別的禮物要送給最最親愛的立香。

別急別急,我們先把其他的事情說完。

相信你已經見過葛林格萊特了,他是我的好朋友,相信也能成為你的好朋友,希望你會喜歡他。我請他幫我個忙,把這封信轉交給你(相信我,要讓一隻已經忘記規矩的黃金獵犬學會「聞到立香的味道就把信封咬給他」是多麼困難的事情。),請你等一下賞他一塊肋眼牛排吧!

搬家辛苦了,不過,這就是立香一直期待的新家唷!要適應全新的生活恐怕不簡單,但請放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新的生活也意味著新的契機,你有想做的事情都歡迎來和我討論,我們一起來規劃我們的未來吧。

我們都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我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完成,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訴你,立香,你也是嗎?

送你一片玻璃天空作為慶祝新生活的第一份禮物,願我為你遮風擋雨但不掩去陽光。

愛你的G

p.s.為了慶祝我們的新生活,我在宅邸附近藏了三份禮物要送給你,而這封信就是第一份禮物的提示,找到它之後你會再發現第二份禮物的提示。

ps.的p.s.真的怎麼樣都找不到可以偷偷來問我,不過你得給我大大的擁抱和熱情的親吻我才會透漏提示唷:)



──啪噠。

──啪噠、啪噠。

立香臉上的稚氣在淚水的沖刷下斑駁龜裂,人工建造的懂事也挺不過暴漲的情緒,全部破碎、融化,滴落純白的信紙,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字跡。

「嗚......」立香緊咬著下唇堵住噴發的嗚咽,皺緊五官掩埋隆隆作響的疼痛,但擋不住的思念依然排山倒海地捲來:「嗚、嗚嗚.......」

「立香......」即使不問,蘭斯洛特也大概能猜出那封信是誰寫的,那麼,立香的反應也理所當然。

他才,十七歲。

「對、不起......」嗚咽把立香的字句沖散,他顫抖的手指連薄薄的信紙也拿不好,險險就要將紙張撕破,連忙把信紙按在蘭斯洛特的掌心上。

「對不、起,嗚、我、我不想、哭、的......」立香大聲地吸著鼻子,用力地將空氣吸入肺部,呼吸因為肩膀劇烈的顫抖而急促斷裂,他緊握著拳,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瑟瑟發抖、低頭哭泣:「嗚嗚、可、可是、我......我、對、不起,嗚嗚嗚.......」

淚水一旦潰堤便更是洶湧,立香臉色發白地猛烈喘氣,肺部擠壓著讓他的抽泣更急促,立香搖搖頭,手背不斷抹去流出的淚水,又繼續道歉:「嗚、嗚嗚、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

「沒關係,立香,真的沒關係。」蘭斯洛特只能大致將信紙的內容掃過,連忙小心摺好收進口袋,這些都可以等下再說,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想哭,可是,停、停不......」

「不要緊,我不在意,我不會生你的氣,我也認識高文很久了,我也很難過。」

「我不、不能、哭,可、可是真、真的停、不下、來......因為......」

──因為這裡沒有人能承接他的眼淚,他哭的時候,周圍的人只會覺得麻煩,覺得手足無措而已。

──立香明白,所以,他不哭,他笑。

──而且,他太擅長用笑容掩飾淚水,每個人都被他騙過了。

──包括我。

「立香......」蘭斯洛特柔聲呼喚立香的名字,但立香搖搖頭,不肯看他,蘭斯洛特直接拉起立香的手,以掌心的溫度摩擦他冰冷的指尖,又更輕聲地說:「立香,看我,你看,你覺得我有在生氣嗎?」

立香怯生生地把臉撇開,但蘭斯洛特堅持,給他時間,在短暫的等待過後,立香終於慢慢仰頸看向蘭斯洛特。

哭腫的眼睛紅通通地,不斷冒出的淚水在他臉上縱橫交錯,他還在抽泣著,塞住的鼻子也流出悽慘的鼻水,只能張著口一喘一喘地呼吸。

蘭斯洛特拿出手帕輕輕擦去淚水和鼻水,給立香一個最溫柔的微笑,蘭斯洛特知道這個微笑決定一切,像立香這類的孩子非常敏感,若臉上的表情非發自內心,他肯定會識破──因為,蘭斯洛特幼時也是如此,因為,養育他的那名女士不是以母親的身分將他帶大。(註)

「我不生氣,也不會怪你,哭是很正常的,所以不要緊,我也會哭,每個人都有想哭的時候。」蘭斯洛特再次微笑,把眼角笑得彎彎地,充滿包容和理解,這溫柔有點誇張,但在此時剛剛好。

立香睜著茫然的雙眼仰望比他高大許多的成年男人,蘭斯洛特心裡一揪,知道他為了求生而鍛鍊出的察言觀色比訓練有素的獵犬更敏銳,而現在正毫無死角地搜索著蘭斯洛特的情緒。

在數秒的觀察過後,立香垂下眼,點點頭,嗚咽的抽泣也緩和了幾分。

蘭斯洛特鬆了口氣,知道第一關過了,現下已經獲得立香初步的信任,但這也僅只是第一步而已。

「來,立香,別怕。」蘭斯洛特拉著立香的手,讓他朝著自己往前走一小步。

──不是自己走過去,而是讓立香走過來,這非常重要。

──這是練習,「依賴」的練習。

蘭斯洛特順勢攬過立香的肩膀和腰身,把那日在教堂裡見到的天使緊密地抱入懷中,當他終於放鬆身體,倚在自己胸前低聲啜泣時,憐愛帶著甜蜜的滋味,從被立香淚濕的胸口擴散到五臟六腑──這三週以來的陰鬱一掃而空,無可比擬的滿足佔據蘭斯洛特全身。

感覺全身充滿力量,感覺此刻的自己無所不能。

蘭斯洛特收緊雙臂,更用力地將立香按在懷裡,讓他吞吐身上的白檀男香氣息,讓他沾染高漲火熱的體溫。

但是,這還不夠。


遠遠、遠遠不夠。




註:相傳蘭斯洛特是由湖中妖女薇薇安所撫養長大,筆者認為「養母非人」一事與亞瑟王系列傳說中蘭斯洛特的感情觀及人際關係關係匪淺,因此本文二創設定薇薇安對蘭斯洛特的教育及養育方式較特殊,不是以母親身分將他養大。

==

這裡的立香有點弱,不過在這個階段是難免的。
17歲,正是纖細敏感的年齡。

高中的時候我家養了10年的老狗病故,
對我來說就是突然少了一個家人,
我攤在床上不想吃飯不想上學什麼都不想做就只想攤著,
腦中只有她完全冰冷、沒有呼吸的身體躺在紙箱裡的畫面,
大概有整整一個月想到就慘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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